17日记·家天·无助
这下阿天是真的生气了。有一些人,看起来没有那么坚强或者凶悍,但内心里就是有着莫名的坚持,就是有一种别人都无法改变的信仰。
显然阿天就是这类人,那天他眼圈红红的回来不说话只是默默做着手头的事情。后来他不时带食物过来给尚不能用力活动的我,然后就坐在旁边望着我那本数学书发呆。
但是却绝不多看我一眼。
有些事是无法改变了的,我想他也清楚,这么执拗做什么。说起来也是我多管闲事了,那晚不去阻拦他也就没有现在的心烦事。
身子略好一些我就又开始起来练武,腰部还是要注意时常活动着。
阿天带来的食物我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地,清晨他来时看到这些一愣,不解地看着我。
“赶快收起来。”他嘱咐道,大白天食物就这样放在这里,很危险。
“我原以为你就继续这样哑巴下去呢。”抡圆了拳头,我做了个蹲起动作,“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意气?根本不像流星街人。这么简单地赴死,不尊重自己生命的人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吧。”
他眼神一冽抬头诧异地看着我,似乎我提到才想到这一点,半晌才低声喃喃:“大概是曾经的新年伦理道德已经根深蒂固了吧。”
这样好脾气的人你真不知道如何面对,打一拳头就像打在一团棉花上,不温不火的,永远这么平静。
“食物我会自己解决。”不需要你了。后半句被我憋在嗓子眼里差点就顺嘴说出来了,我需要他教我念。
“不需要我了?”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,反问我。突然觉得那家伙也挺可怜的,在流星街没了长久依赖的师父,我承认潮子那老头对小孩是比较宽容的。
说不定以后也自己孤零零一个人。
这样好脾气的人也会被人利用。
而且听潮子讲他还因为帮助陌生人得罪过不少人。
我绝对不想承认自己对这样一个同乡产生了怜悯。
栗色头发,翡翠色的眼睛,比我年长高一头的温顺少年站在那里等我的回话,手里拿着带来的食物。见到我低头瞧他,阿天将手缩在身后,但地上还是滴下几滴血,他慌忙在背后用手抹掉血。
也许是为了得到食物刚战斗而受伤的。
也许是我天生对付不了这种人。
我丢过去半瓶止血剂:“那夜打劫了那个外来小子,别滴我家门口一地,师兄。”
他茫然地接过试剂,听到最后的话,嘴角上扬。少年亮晶晶的眼睛带着笑意:“不知道是谁就这么乱来?”
我被打败了,他怎么活到现在的!别对我笑!心中狂躁的结果就是自己的头发被揉得更乱了。
“看样子也不常来流星街,这种事不用担心吧。反倒是你,不是说来教我什么的吗?”我一脚向后划半圈,中心后移,身体比出一个架势,对他勾勾手掌,“来吧。”
阿天将试剂装进兜里,挽起袖子舔舔伤口当消毒了:“我有念一会儿就不流了,那先教你永春第一式吧。”
本以为他只是信手捏了个名字,待我真正被扳过拳头,柔软的腹部被击中连续四圈时我发现自己错了。震惊地看着他,接着身子的柔软紧贴着他不想让他拉开距离。
他对于体术非常熟练,我越发被制服,心中的狠戾被激发出来,等到勾起的两指在他的咽喉处被拦下,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于强烈了。
心中只有打赢一个念头的时候,下手就不留活路,黑社会一贯的作风,只要把你撂倒在地没有那么多讲究。
“你的功夫很好啊!”阿天将我的手拨开,这一架似乎让他渐渐从丧师的悲痛中走出来,看他心情格外高涨,“在流星街和人打架大多直接动刀子,从来没打得如此痛快过。”
“功夫?”嚼着这个用世界语较为陌生的字音,心情不能平静。
与阿天利落正统的一招一式做对比,我所出的拳和招式似乎都那么流氓,高低之分太明显了。
“‘功夫’就是体术的一种代称。不要沮丧,你的攻击在流星街是最有效的。如果学了念可以说比我厉害很多呢。以后每天早晨打一架,神清气爽。”
我正愁到了里区要不要重新制作一个“糖葫芦扎”,现在似乎用不到了,已经找到了一个真正的中国功夫传人。
看着阿天收拾起散落在地的食物,我越发对他的身份感兴趣了。
这样一个对数学有着超高的兴趣的人,却有一身中国正统功夫,这个老乡是不是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?没想我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决。
“你要去参加帮派战?”我诧异道,“其实没必要为他们卖命。二元老和三元老的战争,我听着人都说不要参与为好。在我看来,说不定是两者相争,得益者为第三者。”
“但是报酬很丰富啊,我不想再收死人尸了,能进议会工作总归是好的,而且是选拔人送到流星街外,是个航空港的闲职。”阿天穿好衣服,将我送的止血药放进怀里。
“航空港?流星街有这种东西?”我好一阵诧异,阿天白了我一眼,“是议会自己修建的小空地罢了,飞艇都在那里起飞降落,原来你知道航空港这种东西。”
“别看不起人啊,我可是外面来的。”推他出门,我坐在他的集装箱里,“那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啊,等着收拾半死不活的你。”
“你不知道临走前这么祝福是不吉利的吗?!”阿天在外面抗议着,冷哼一声表达不满,却最终脚步远去。
“我等你回来。”低声着说着他根本不可能听到的话,我将视线投向深处,一台报废的电视机上有一盏烛台,上面还有一小截的白蜡烛。几本书放在那里。
就算来到里区,我还是免不了打架来争夺食物,而阿天则是有“工作”的人。其实我觉得收尸工作挺好的,据说流星街是世界各医学学校所需标本的最大供应商。
一本少女的画集,一本世界名著,最下面的本子最厚,我将它抽了出来才发现并不是书,而是一本笔记,用塑料皮包裹着边角都有破损。一拿笔记掉出一支钢笔。
阿天的生活比我好很多啊。
翻开厚厚的黑色硬皮笔记本,入目的是端正的三个方块字“温家天”。
久违的汉字,一种熟悉的亲近感,让人感觉到温暖。这个端正漂亮的“温”字真好看,我当年是没法写出这么好看的字的。阿天就像他的姓氏一样温文尔雅。
“应该养成一种记录的习惯,来让自己不忘记前世的记忆和家教。尽管这个世界让我遗忘,但不能没有良知,这是我的底线。”
……
“如果要活下去,只有重拾起家族里的拳谱,我才发现自己幼时被父亲逼着背过的拳法已经深刻在生命中了,利落地出拳,带走生命。父亲的教诲已经被我忘在了身后。不让杀人吗?但在这里情况不同啊父亲,原谅我。”
……
“我杀人了,杀人了,杀了好多人……父亲,救救我。”
……
“杀了那么多的人,你有什么资格继承这个姓?只会让家族蒙羞,我甘愿放弃自己的姓氏,我早就不是温家天了。对不起,父亲。”
……
少年从最开始的请求原谅到最后的适应,是完全放弃了吗?日记用最直白的方式把阿天心里的转变描写的淋漓尽致,在流星街想要救赎的话,未免太可笑了。
“我已经很久没有学数学了。说起来当年功夫已经不受重视,我选择去上大学时父亲意外地没有阻挠。钻研数学七年,数学硕士早就养成了每日和数字公式打交道了,来这里的每天除了打杀哪有心思想那些。”
……
“我开始给自己找点乐子,习惯用数据说话的我发现其实数学就在身边。”
随后就是长篇的数据计算,乱糟糟的。似乎在计算议院每位元老手下的人数和流星街的大致面积,又翻了几页慌忙扣上本子,这些数据怕是不能轻易流露出来。
但是还是忍不住又打开继续翻了下去,终于我的名字出现在了上面。
“今天我遇见库洛洛了啊!没错就是弟弟漫画书里的库洛洛!难道我一直生活在漫画里面?流星街……流星街,是没错了,自己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?怎么办?是不是要逃开?”
不禁失笑,我知道库洛洛的时候也是第一个思考要不要远离,自己真的那么可怕吗?我觉得我很和蔼可亲的。
“虽然库洛洛是个小孩,只是比我小四五岁,但已经有个人意识了吧,怎么办?师父又说让我教导他,是天意吗?”
“库洛洛的臭脾气真多!明明是个小屁孩,整天装深沉。”
我哪有!这个混蛋!大力拍拍电视机,气不打一处来,我扭开钢笔,想了想还是没有贸然下笔,而是剥开黑色塑料皮,在本子底页写了行小子。
“阿天是个大笨口蛋。”
字迹歪歪扭扭地好像虫子爬一样,很久没拿笔写汉字了。那个蛋第一遍写还写错了,只好用笔涂成一个黑蛋蛋,然后又重写了一个。
心满意足地套上塑料皮,翻开下一页。
一整天我都沉浸在阿天的日记里,不曾离开集装箱,傍晚就算把书凑在入口处,光也不足以照亮。我只好作罢把钢笔夹到日记本里放回原位。
夜已经深了。喝了几口水我整理了下背包,本是想帮阿天照看照看家门的,哪知他现在还没回来。包里有肖若琳送我的枪,揍敌客少年的止血剂和玛奇送我的高等数学,我把那本数学书拿出来摞在旧电视机顶上。
集装箱猛地一震,箱体莫明凹进去一块。我动作一停,连忙跑出去,阿天浑身是血的下滑身体瘫在地上。
今晚月光不错,惨白的月光照在阿天的脸上,让他更显得苍白。夜晚这片混乱,没有人会出来,只为自保藏在无数的阴影里。
中年人显然是个实打实的老手,他的头上留下几道血迹,星星点点地混着深红色的杂质,应该是个坑。
我就说不让阿天出去了,现在追杀到这里来。那么我又弄不清阿天的意图了,不走这条路就不会把人引到这里来,他为什么这么做呢?我会有危险。而且是念能力者的战斗我是没法参与进去的吧。
由于阿天的善良让我渐渐忘了每个人的最初的执念,都想要活下去啊。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他的选择呢?阿天也许是无力抗敌不想死只能将人引到这里来。
这一个短犹豫那人没有理会我又追击上去一拳轰在集装箱上,阿天险险偏头躲过去了,但集装箱却破了一个大洞,以后住会漏风了。
“喂!别在我家门前打了!”我就地拾起个砖头朝那人砸过去,中年人头受到攻击,似乎没有多大的事,摇摇头回头一声怒吼,我整个人都酥了险险跪在地上。
不知名的冷空气袭来,西伯利亚冷空气吗?真是人造空调。我的头嗡地一声好像炸开了,有什么东西炸出来了。
我一摸头好像不是脑浆,整个人混混沌沌的,头痛得很,为什么像是整个脑子都要掉出来的感觉?
“库洛洛!”我听见阿天的喊叫,不过马上那个中年人就擒住了阿天,一拳两圈打得阿天喷了几口血,那血挂在他的唇上,红艳得很。
我的手指有些颤抖,但绝对不是怯弱。
突然感觉到一种无力感,谁能来救我们呢?头很痛,手脚似乎力气也越来越弱。阿天还在另一边不知生死,玛奇吗?她甚至还不如我,富兰克林又为什么来救我呢?萍水相逢也不过是远远逃离。
窝金吗?窝金啊,不是一直敌对关系吗?
没有人来救你。
你想依靠谁呢库洛洛?其实到头来,最坚实的后盾,还是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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